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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老方言里,“公公”“婆婆”指的是谁?丨半农笔谈

转自:上观新闻

闵行本土作家褚半农是地地道道的老莘庄人,他的散文中既有莘庄乡土乡域的文史,又有乡人乡事的散文记叙;记录的是沪乡小事小物,呈现的是市郊乡井百态;阐释的是传统方言词语,传递的是当地乡愁特色和风土人情。“今日闵行”推出“半农笔谈”,让我们跟着褚半农一起来看看莘庄发展中的那些故事——

从“大畅”一词说开去

在一次上海方言学术研讨会上,我的论文中引用了一些古汉语例句中出现的方言词语,其中有《浮生六记》卷二中的“大畅”一词。当我宣读到“大畅”这个词时,苏州大学一位教授就举手对我说:“褚老师,请您解释一下‘大畅’。”我脱口而出:“足够、足够有余。”《浮生六记》中原句是:“(组织考对子)一场,主考得香钱百文。一日可十场,积钱千文,酒资大畅矣。”(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7月版,第28页)说的是通过做会考对子筹集酒资的事。其实,在《浮生六记》中,还有不少方言词语,有的出版时已作注释,更多的如臭乳腐、碗沙(砂)、油灰、饭镬、凹楞等区域特征明显、至今还在使用的词语,编注者就没有加注释,大概率是不了解这些词义。我还曾检读过中华书局等的几个版本,发现“大畅”一词也全无注释。不知当今的年轻人在阅读这部优美作品时,会不会因无法理解那么多方言词语,就此增加了阅读障碍,因而减少乐趣?

《浮生六记》是清乾隆年间苏州人沈复的一部怀旧之作,全用文言文写就。那怎么里面有文言词语呢?道理很简单,这些都是作者日常生活中使用的,而官话里没有此类词语,当作者必须要用到时,方言词语便脱口而出了。这种情况,不独《浮生六记》中有,在其他文言文献中也屡见不鲜。这里举个老上海人、明朝时徐光启的例子,在《崇祯松江府志》卷二中收有他的《告乡里文》,用的也是文言文。他要求农家在遭受水灾后,虽水势退去,“禾已坏烂”,也“切勿任其抛荒”。徐光启给出的办法是到其他地方“买其种成晚稻”,从这些晚稻中分出秧苗,再行栽种在受灾稻田中的事。全文连标点才480多字,里面却有好几个方言词语,它们是:间、捩、做肚、车(水)、做黄梅、饿杀等。三四百年过去了,这些方言词语的词性、词义未变,至今仍在上海郊区农村中使用。

当然,对现代人来说,这些词语除了最后两个外,其余可能就难懂了。如“间”字,原文是“间一科,拔一科”(“科”即“棵”),词义为间过(跳过),原意是(将秧苗)一棵隔一棵拔下来(再移栽到其他田里去),松江府原住民的口语里至今还在讲的“一棵间一棵”也是这个意思。而且“间”字还涉及到方言读音,它不读jián,而要读“裥(ke35)”(裥,衣服上的折叠纹)。“捩”是拧掉,“做肚”是水稻孕穗,“车”为排水。

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清初上海新场人姚廷遴《历年记》(《清代日记汇抄》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)中也有很多道地的上海老方言,如门头、惹气、撺、了、袖、帮脊木(原文是“正梁之上有帮脊木”)、立嗣、公公等。这些方言词语可能更难懂,因为都是不能通过字面去理解它们的,如“门头”是家庭日常开销,原文是“门头交际又省,甚觉安然”;“撺”是趸卖趸买,“了”不是虚词而是动词,词义原为损坏,书中是坏(使我损失),原文是“其夫乃十恶不赦之人,住我家八个月,了我百金,又为他受累”。“袖”是名词作动词用,放的意思。而“帮脊木”是放在农村传统老房子(如绞圈房子)屋脊中的长木头,“立嗣”是兄弟间将其子过继给无子的一方,与平时常说的“过房(继)”既有相同的地方,更有不同之处,最大的不同之处在立嗣之子有继承权。“公公”则是祖辈族人,相对应的还有“婆婆”一词,不是指丈夫之父母亲,而是祖父母辈族人。在《清代日记汇抄》中,所有文稿均无注释。与《浮生六记》中的一样,这些词语流传有序,也仍在上海郊区农村中使用。比较麻烦的是,大量的这类吴(沪)语词尚未进入方言词典,有的进入了,却是另一个义项。

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介绍,主要是用自己的一点微弱之力,强调说明学习、使用方言的重要性。经过前几年市政协委员等的呼吁,现在对上海方言的重视程度比过去高了不少,但着眼点往往在便于交流这点上。如从媒体报导可知道,有的医院、法院要求工作人员学习方言,就是因为服务对象不少是满口讲方言的农村人员。这自然是不错的,但还要向前多走一步或几步。方言如果没有使用,就没有继承,消失是必然的。那么,上面提到的这些词语,还有大量其他词语必将要成为新的“甲骨文”,这不是直接影响到传统文化的命运了吗?

我知道这些词义,并不是说明我比旁人聪明,只是因生活在沪语源头地区,从小一直在使用这些词语,现在要我忘记它们也难。在日常生活中,遇到一定的语言环境时,这些“老词语”我自然就会脱口而出的。

作者:褚半农

编辑:方佳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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