品读|大连街头的炒焖子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

半月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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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本文为《品读》2024年第3期内容
我一直认为炒焖子是大连的小吃,并且带着一种偏执。究其原因,是因为我第一次吃到这种小吃,就是在大连的街头上。那一次吃完,大连炒焖子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。
1990年春天,我当兵的第二年,家乡普兰店召开第一次文代会,我回家探亲并参加文代会。探家期间,我挤出时间到大连市内去看望一位在师范学院读书的女同学。
师范学院所在地旁边就是大连著名的太原街夜市,黄昏时分,女同学带我逛夜市。我们在一个焖子小摊坐定,过一会儿,她端来两个小塑料碗,碗里装着墨绿色类似凉粉的胶状食物,表面浇着蒜汁和芝麻酱。

我问:“这个是啥?”
“焖子,大连焖子!用地瓜淀粉熬出来的凉粉炒出来的,没吃过吧?”她说。
“嗯呐,没吃过,农村人见识短。”我调笑着。
“什么农村人城里人?我毕业了还不是要回乡下教书吗?哪像你,以后当了军官就回不来了……”她拿起用细铁丝扭制而成的小叉子,“赶紧吃吧,这样吃啊!”
我细细端详这铮亮的小叉子,扦起来一块焖子送进嘴里。登时,芝麻香味弥漫口腔,大蒜的辛辣味儿调和其间,香辣先入为主,随之轻轻咀嚼,焖子软糯弹牙,别是一番风味。令人回味的是对饹巴的咀嚼,饹巴并不太硬,嚼起来很香,它使得焖子的“品位”上升了一个高度。
说说饹巴,其实本义与锅巴相近,有的地方叫嘎(音ga),就是指焖子两面煎好后那层焦黄酥脆东西。如果炒焖子炒不出饹巴,焖子的味道和品质将大大降低。
吃完了女同学请我吃的炒焖子,我并没有马上离开,而是站在小吃摊旁边“研究”了一番。
摊主看我穿着军装,也就很实诚地跟我聊开了。他告诉我,大连焖子的制作原材料主要是地瓜,将地瓜磨成粉,提取其中的淀粉,与开水混合,加热成胶态。
炒焖子用的是直径大大的而又扁扁的平底煎锅,用油多少是影响味道的决定性因素之一。油不能太少但也不可以太多,太少了容易糊锅底,而油放多了会使焖子四面都是腻腻的而且不会上饹巴。熟练的炒手一般都用一个小扁刷均匀地把油涂匀,然后拿起一大块生焖子放入锅中,用铲子把它边铲边压碎成小块,块越小越好。摊主特地告诉我,决不可以用刀切,否则风味尽失。
炒焖子需要足够的耐心,慢慢炒就是了。一些小摊往往因为食客多而偷偷缩短工时,味道必将大打折扣。
炒焖子的火候也是一大关键,火决不能太大,时间决不能太短,否则焖子容易炒不透,外面看着好了、熟了,但里面还是实心的。最好是用烧煤的大炉子滋润着炒,等炒到焖子从内到外都变成淡黄色,通体晶亮透明,软软的,糯糯的,上下都已结了一层黄灿灿的饹巴,一阵阵异香扑鼻而来,就可以出锅了。
吃焖子必不可少的调料有三样:一是用兑好盐的蒜汁,二是用水调好的芝麻酱,三是鱼露。鱼露又称鱼酱油,胶东称为鱼汤,福建称为虾油,是一种广东、福建等地常见的调味品,能够延续至今,与其独特的风味密不可分,主要包括鲜味和咸味。鱼露是用小鱼虾为原料,经腌渍、发酵、熬炼后得到的一种味道极为鲜美的汁液,色泽呈琥珀色,味道带有咸味和鲜味。大连人通常也称其为虾油,虾油或多或少有些高大上,街头的炒焖子小摊多以酱油替代,味道也基本可以以假乱真。
回到部队,我有意无意开始琢磨这炒焖子的来龙去脉。这时候,我从山东战友的口中听到一个传说——
相传一百多年前,盛产地瓜的烟台地区家家都晒粉条。晒粉条的时节,许多人家自己忙不过来,都要雇工。有一对门姓兄弟来到烟台打工晒粉条。有一次,两兄弟刚将粉胚做好,便遇上了连阴天,粉条晒不成,粉胚要酸腐变质。情急之下,门氏兄弟想出一招:用油煎粉胚,加蒜拌着吃。乡亲们吃完后异口同声都说好吃、有风味,门氏兄弟索性就在烟台当地支锅立灶煎粉胚售卖。人们都说这东西好吃,但谁也说不出这美食到底叫啥名字。当地一读过书的“智者”认为此品既然是门氏兄弟所创,又是用油煎焖出来的,干脆就叫“焖子”吧。
有人说,炒焖子是东北小吃,流传在大连、丹东和河南禹州等地。我倒觉得大连炒焖子来自烟台,烟台焖子在大连发扬光大更为靠谱一些。
大连人大多称辽东半岛对面山东半岛的烟台、威海、蓬莱等地为“海南家”,取“大海南面那个老家”之意。大连、胶东一衣带水、一脉相承的胶辽官话且不说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闯关东的后代在饮食上也沿袭祖籍的口味,炒焖子被大连人“拿来”怀乡也未可知。

在大连的大街小巷,特别是学校附近小作坊和夜市的路边摊,炒焖子生意常常是极好的,不知不觉,棚子外就排起了长队。然而摊主不慌不忙,将切好的凝胶似的粉块,一一摊放到油光锃亮的平底锅里,反复翻煎,直到颤颤悠悠的粉块四面都焦黄了,才用小铲轻轻铲到小碗小碟子里,浇上稀稀的麻汁酱、蒜泥、虾油。如此这般,一碟鲜香四溢、五味相调的焖子,就送到食客手上了。
记得有一年冬天,诗人林雪站在大连西安路夜市的路边摊,左手端着装满焖子的小碗,右手捏着一个小铁叉,吃了一碗又一碗,全然不顾斯文和形象。想想,她一定是在寻找20世纪70年代末期在辽师大读书的记忆,一碗炒焖子,让她迅速抵达少女时代。
记忆会骗人,但味蕾只能迅速被某种事物勾回。在林雪的脑海里,一定是这样的场景:几张简陋的桌子,几个破旧的板凳儿,一口黑漆的大锅……
这样的场景,或许与我第一次吃焖子并无二致。但炒焖子于我,太多时意味着一场无疾而终的初恋。
原标题:《大连炒焖子》
作者:李皓
责编:张子晴 / 校对:秦黛新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