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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津日报数字报刊平台-二姐(图)

转自:天津日报

父母生育了我们七个子女。我最小,两个姐姐,四个哥哥。大姐在我们姊妹兄弟中最大。我出生时,大姐已出嫁。

我小的时候时常由二姐看护,二姐很疼我。据说,我出生时,母亲特别希望我是丫头。因为哥哥多,我若是女孩儿,长大些可以帮母亲做些家务,可惜,没能如愿。二姐似乎想对我实行后天改造,于是,在她的看护下,我被动地朝女孩儿方向发展。二姐用大红纸浸湿了,为我涂红嘴唇、抹红脸巴儿,头顶扎起两条挺拔的朝天辫儿。尿尿也要我蹲下来,否则会被强行按下去。

三四岁的时候,我的朝天辫儿已经成了两条齐腰长的麻花辫儿了。为了让我的辫子更出众,二姐专门找来别人剪掉的辫子为我接上,辫梢拖到了脚后跟。麻花辫编得很精细,头发上再抹一些梳头油,就更显精致油亮了。二姐还为我做了粉色连衣裙,买了乳白色塑料凉鞋,配上红嘴唇儿、红脸巴儿,打扮好后,将我展示给家人看。哥哥们看着我笑,有的弓起手指弹个脑奔儿,二姐就护了我的头去打他们。穿着这身打扮,二姐领着我到外边逛。当外人确信我是女孩儿时,她就显得非常得意,硬向人证实我不是,以获得一个意外的惊讶。

有一次,二姐领我去供销社买东西。出门前,特意将我打扮一番。走在路上,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,感觉真成了女孩子。二姐牵着我的手不紧不慢地走着。突然,胡同里跑出仨男孩儿,他们嬉笑打闹着。当他们看到我时,几乎同时刹住了腿儿,呆愣着眼看着我。忽地,一个拖着两注鼻涕的小黑孩儿,虾着腰瞪大眼指着我惊呼:“我认得他,他是小子,不是闺女!”说完,拍着屁股大笑起来,笑得前仰后合。另外两个听了也猫腰探头指着我嬉笑:“哈哈,还穿花裙子、梳大辫子……”他们的嘲笑让我不知所措,感到委屈,仰脸无助地看着二姐。二姐朝他们瞪眼扬手跺脚,轰鸡仔似的吓唬道:“走!一边去!”然而,他们不但没被撵跑,反而更激起了兴致。我们前面走,他们在后边偷偷嗤笑着尾随,有的竟悄悄凑上来向我挑衅。二姐急了,猛地一把抓过去,那小子快速地转身,嗷嗷叫着跑开了。一会儿,身后又突然冒出一个,揪住我的辫子猛扽一下,然后快速扭身逃掉了。我遭到突袭,“啊”的一声哭起来。二姐惊得大吼一声:“站住!”然后疯了一般朝那坏小子追去,追出不远,又赶忙折回身来护我。二姐指着那几个坏小子说:“你们都小心点,回来我挨个儿找你们家去!”坏小子们听后吓得跑没了影。二姐一边为我整理辫子,一边哄我,嘴里咒骂着:“这帮小坏孩子!”

回到家,我吵嚷着要把辫子剪掉。据二姐说,为了哄我,家门口来了卖冰棍儿的,她便给我买了两根冰棍儿。吃完后,卖冰棍儿的不知是没走,还是又转了回来,我便扯着二姐的衣角闹嚷着还要吃。二姐见我已经冻得脸蛋儿发红,嘴唇发紫,双手冰凉,缩肩端脖儿浑身哆嗦。她急了,推了我一把,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张开大嘴哇哇哭起来,鼻涕眼泪一大把,袖子一抹,成了花脸。二姐见我这模样,一下被气乐了,说:“瞧你那损样儿!亏了不是丫头,要不,长大了谁要!”说着,赶紧上前把我抱起来,一边为我拍打屁股上的土,一边没好气地说:“走,买去!冻死你得了!”结果到了外边,二姐还埋怨起卖冰棍儿的人来:“你败火、败火地瞎吆喝嘛!我们都买完了,你为嘛还不走!”

记忆里,我小时候还曾吃过一次特别香的菜。

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,外面下着大雪,我们正在外间屋吃饭。突然,木板门被推开了,寒风推进一个“雪人”。屋里灯光昏暗,那人解掉头巾才看出,是出河工的二姐回来了。母亲很惊讶,一边给她怕打身上的雪,一边问她怎么回来了。二姐说,送回来一盒菜。原来,她是和两个姐妹搭伴走回来的,一会儿还要赶回去。说着,她从棉衣怀里掏出一个布兜。打开布兜,里面是一个椭圆形铝饭盒。她打开饭盒,递到我眼前,笑盈盈地说:“看!肉菜,快吃!”原来,那是一盒白菜炒肉片。白菜肉片的香气浓郁,直往我鼻子里钻,馋得我直咽口水。我抱过饭盒,顾不得用筷子,直接下手捏肉片儿。母亲埋怨二姐不该黑灯瞎火冒雪跑回来。二姐满不在乎地说:“没事,来回也就二十多里地。”然后划拉一下我的头,问:“好吃吗?”我不住地点头,说:“香!”此时,母亲却虎着脸对我说:“二姐从小就疼你,长大了你也得疼二姐呀!听见没?”我没有回答,只顾低头挑拣肉片儿吃,母亲的话我听到了,但是,肉片儿嚼着太香了,哪还顾得上回答啊!

二姐出嫁前,我一直是她的跟屁虫。

我六七岁的时候,有一次,二姐领我去村中心广场看露天电影。看着看着,无意间,我发现二姐身边站了个瘦高的青年,他正在小声和二姐说着话。我仰脸好奇地盯了他一会儿,然后,我转到二姐和那青年中间,将他们隔开了。青年摸着我的头讨好地冲我笑。我看二姐,二姐也摸摸我的头笑着说:“快看你的电影!”

电影还没散场,我就困得哈欠连天了。于是,二姐领我回家,那青年送我们。路上,我迷迷糊糊地听他们提到了结婚的事。等那男人走后,我问二姐:“你要是结婚了,就离开咱家了吗?”二姐笑了,说:“谁说我要结婚了?”我说:“我听见你们说了。”二姐揪了揪我的耳朵笑着说:“二姐永远不离开你,我去哪带你到哪!”

二姐和那青年的婚事,母亲似乎不太同意。母亲希望二姐能嫁给一个生活条件好点的家庭,少吃苦受累。这本来是好意,但是二姐却铁了心,说,好日子是过出来的,不是嫁出来的。为此,她还和母亲闹起了别扭,赌气后,下午没有去生产队上工,在炕上发了半天儿的“面”。到晚饭时,母亲叫我去喊二姐吃饭。我摇着二姐的腿喊了两声,没有反应,再摇再喊,仍然没醒。我慌了,带着哭腔喊母亲。母亲和大哥听到了,从门外跑进来。大哥一眼看到了二姐枕边放着一个白色小药瓶,抓起来摇了摇,空的,吓得白了脸色,颤声冲母亲说:“坏了,她喝药了!”母亲吓得腿脚直哆嗦,一边爬上炕,一边哭喊:“二闺女呀!你这是怎么了?”上前抱起二姐的头呜呜哭起来。我吓坏了,使劲儿推着二姐哭喊。这时,二姐有了一丝反应,闭着眼,有气无力地说:“好弟弟,让姐姐再睡会儿。”母亲哭嚎着让大哥赶紧去红医站叫大夫,让我去喊嫁到邻村的大姐。我一路狂奔,肺差点儿跑炸了……

二姐出嫁时,是胶轮大马车来接的。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,马头上扎了一朵鲜红的绸花。车厢前后用鹅黄色苇席围着,苇席上贴了红喜字。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棉褥子。二姐坐在车厢中央,身边放着几个红包袱。二姐穿着紫红色外衣,梳着两条油光的粗辫子,发间戴了两朵喜字花,打扮得很漂亮。母亲和大姐站在车旁小声地向二姐嘱咐着什么。二姐低着头,边听边不住地点头,二姐的脸颊在紫红衣领的映衬下,越发显得红润,看上去很害羞的样子。马车周围,四邻八家的大人、小孩儿笑呵呵地看着热闹。

“驾——”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声,车夫摇动一圈鞭杆,枣红色大马轻轻抖动一下红鬃,点头迈开了步子,胶皮车轮便轻盈地转动起来。此时,马脖上的銮铃清脆而欢快地响了起来。

接二姐的喜车走了,前面一拐弯就要上大道了。望着远去的马车以及马车上端坐的二姐,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不舍和失落,不禁倚在母亲的大腿上,像个女孩子般嘤嘤地哭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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